勢‧曹仁超‧風險社會

早前讀過曹仁超跟Milk雜誌做的訪問,訪問中曹sir提及戰後嬰兒一代的成功,建基於敢去「玩一瓣鬼子佬不懂的」,終能取「鬼子佬」而代之。隨後更在<投資者筆記>中,將年輕一代不能如上一代般開拓自己的新天地及取代上一代,歸因於中國人的家族觀念,令X世代無法憑實力獲得重用而怨聲載道。

雖則如此,但正常來說亦應有不少對年輕一代有利的因素 ─ 至少他們的世界觀及所接受的教育,該與現今社會最為吻合才對,加上現今世界的確比往時複雜得多,使戰後嬰兒一代因適應不了而被淘汰的機會大增。然而這一切卻沒有成為事實,究竟問題出在哪裡?

Do the right thing

相信大家都聽過「do the right thing 比 do things right 重要」這句話,雖然這句話已是老生常談,但這句話中的兩者背後的基本假設,以及它們所代表思想和行動模式,卻能夠解釋為何年輕一代未能找到突破點去取代戰後一代。

Do things right與Do the right thing其實代表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思想範式(paradigm)。

Do things right是建立在一種以手段與目的為基礎的理性(means-end rationality) 之上,它假設已存在著一個清晰的目的,而人們的主要考慮就是建立正確的因果關係,並找出合適手段以達到預期目的,這種理性亦是西方文明的一大發明。對於以前戰後一代所身處的時代,這種以效率為本的做法,已大致足夠應付社會的需要。

另一方面,do the right thing的出現是由於社會和世界起了根本性的改變 ─ 事情已不再呈現單純清晰的手段與目的的關係;事物間的相互作用亦大幅增加,使局勢一下子變得混沌不清。由於這種不確定性和複雜性的出現,令以手段與目的為基礎的理性已不能再作為指導原則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以所謂「反射性/反身性」(reflexivity)為基礎的理性(即索羅斯主張那一種),用以應付日益增大的風險,以及難以辨認目標的局面─以上亦是我們現時身處的「風險社會」的部分背景。

年輕一代讀者讀文至此可能會感到奇怪,既然do the right thing乃現今社會需要,為何一直以來所接受的教育和訓練,性質卻大都傾向do things right方面呢?

這的確是一個奇怪的現象:西方雖能認清現今世界的複雜性,卻苦無對策,所以大部分教育和訓練只能停留在do things right階段。不過,西方近年亦開始了解這情況,發現可從東方智慧裡找到答案,那就是「勢」。

「有智慧不如趁勢」

勢之所以在這個風險時代裡享有一個這麼特殊的地位,主要是因為西方人與中國人所擅長的思想和行動模式有所不同。相對於西方人傾向開始時抱著一個理想化的目標,之後遵從一套明確的計劃去達到該目標,中國人則主張因勢利導─講求順著事情發展的趨勢,再加以適當的引導。老子有云:「道生之,德畜之,物形之,勢成之」(第51章),可見勢是成就每一件事的最終關鍵。孫子亦有云:「故善戰者,求之于勢,不責于人,故能釋人而任勢」,強調求勢不求人,關鍵是勢,人只是依循著勢而作出相應的行為而已。

基本上,這兩種模式本身並沒有優劣之分,不過由於現今社會中的手段與目的的關係已變得模糊不清,令西方模式無用武之地。相反,因勢利導則依賴一種條件與結果(conditions-consequence)的關係在缺乏明確目標和全盤計劃的情況下,甚至在無法控制一些重要因素時,仍能運作,仍能讓我們do the right thing。

因此,曹仁超的投資格言:「有智慧不如趁勢」,可說是對這個風險時代的特質與需要的最佳註釋,但筆者想強調的是「有智慧不如趁勢」並不是二選其一,而是一向代表智慧的「理性」在現今世界已不敷使用,使「趁勢」成為極少數還切實可行的指導原則之一。

由於西方未能找到有效辦法去應付當前環境,以致出現了一個吊詭的現象:年輕一代未能從教育與訓練中學得一招半式,反而戰後一代卻從中國傳統智慧裡,領略到「勢」和相關概念在當前環境裡應用的可能。再加上曹sir所提及的中國人家族觀念,令年輕一代無法憑實力獲得重用,使他們更難以從生活經驗中,學懂這種思想和行動模式。所以我們看到「有智慧不如趁勢」是從曹sir,而不是年輕一代的口中說出。這或者能夠回應曹sir在訪問中對年輕一代的指摘:「你們為何不去玩一瓣我們不懂的?」─ 是不能也,非不為也。

(寫於2009年)